爱军是最后一个到公社武装部领取衣服的,他高高的个头,穿上肥大的军装,显得更加神气。陈排长指着他笑了:“小子,你可要争气,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你弄来的。”爱军一边笑一边应着。
爱军要当兵了,这在那个城乡差别很大的年代,可是大喜事,不管孩子将来发展如何,走时都要置办一两桌酒席,来款待那些头面人物、和来祝贺的同学、亲友。这事搁现在就更厉害了,现在,谁家的孩子当兵走,大都到饭店开上个一二十桌,档次仅次于婚礼。
临近走的日期近了,这天,父亲买了些菜、肉,也不用厨师,自己下手,拼凑着弄个一两桌,预备晚上叫同学、要好的过来热闹热闹。一切收拾停当,就想先叫支书过来,先吃点、喝点,说说话、听听指示,请他去了,他却不来,那就免了,那就单等晚上爱军的同学来吧。
晚上,正等同学们来时,支书早早地来了,爱军父子有些意外,赶紧地让座,父亲叫爱军匀些菜,要支书喝几口,支书摆摆手:“不了、不了,高血压、血脂稠,就想过来说几句。”他接过父亲的烟,点了,全家人就围着他坐下,一个领导者的口气开始了:“爱军啊,上次我说过了,你这个名额挣来的不容易,我可是啥法都想尽了,”父子俩应着,支书继续他的演讲:“本来,我想叫你在村上发展,将来好接我的班,可你的心大,想到外面发展,也好,当当兵,见识见识,外面世界很大,我也支持你,我和你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,也没啥出息,这回你到了部队可要好好干,争取弄个一官半职,光宗耀祖,即使不成,将来到城里当个工人也行,就是别在回这小农村了。”爱军谦虚:“争取吧”支书严肃起来:“争取?一定能,你可得给我保证。”爱军笑了:“成、成。”支书又笑了:“好孩子,给你闹着玩呢,只要努力就成了,别管结果如何。不过,真要出本事了,可别把老叔忘了。”“好哩。”爱军父子应着,看来,支书对爱军抱有很大希望。
他们又聊了很多,大多是支书说,全家人听,虽然有些反客为主,但大家都不亦乐乎,想着爱军的同学快来了,支书要走,全家人强留不成,只有随意,支书渡着优雅的小步,愰出了爱军的家门,消失在黑夜里。
支书走后,已近十点,爱军父子早已把酒菜摆好,就不见这喝喜酒的过来,爱军接连去了几次门口迎接,就心烦起来:“妈的,这请客这么难,我这酒不来喝了?”
话音刚落,街上传来说话声:“不喝了,光吃肉”就有一群同学从黑夜里冒出来,涌进了爱军的屋里,大家稀里哗啦的坐下,爱军不满的说:“怎么才来?对哥有意见?”同学的组织者明明说:“有意见,今天不喝酒,不吃肉,光喝水。”爱军倒水:“说吧,哥听着呢。”大家就磕起了瓜子、喝起了水,就有人说:“今天冲冲也请客,我们在那里吃过了。”啊!冲冲入伍的日期也快到了。但爱军不满意:“怎么能先到他家呢?”明明说:“是这样,我们想毁他一下,他平时不和我们玩,现在当兵去了,没人捧场,没面子,硬叫我们过去喝酒,大家都不愿去,可是不去不得劲,去吧,就兑钱买了几个笔记本,过去毁他一下,他父亲是钢厂的小头目,有钱,喝的是竹叶青,我们猛吃猛喝,喝不了,往地下倒,可把他折腾坏了。”明明站起来:“拍一下肚子:看看,满了,这不省你的?说的大家哄堂大笑。”
同来的同学里,也有两个女同学,其中有华容,又是近邻居,不来没有道理,她也跟着大家说笑,只是冷不丁的盯着爱军多瞅一会儿。
大家边喝边聊,明明忽然说:“爱军,你知道细条冲冲什么兵?”“不知道”“是北京的城市兵。”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:
““这小子,不知道那里来的门子,咱公社都是铁道兵,就他一人是北京的城市兵。”
又有人说:“这小子县武装部肯定有人。”
爱军表示赞同,心里想,他走北京也好,假如这村只走一个的话,自己说不定还真走不成呢。
明明又说:“此次分别,可能得三年五载才能见面,到那时,真不知道大家都混到哪里呢。”
有同学说:“爱军要是升了官,可不能忘了这帮穷哥们。”
明明接话:“爱军可不是那样的人,一块穿开档裤子长大的,谁不知道谁?那冲冲可不一定,别看今天他和我们唬的很近,到时有了材料,可真不见得认你。”
接着明明话锋一转:“咱是不行了,学习一般,大学无缘,成分不好,当兵不要,铺盖一卷,云游四边。”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,太有才了。
明明又说:“我计划明年学木工,到山西搞建筑,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元呢。”
又有人说:“我学泥水匠,到山西挣钱容易,自己盖房自己垒,能省很多钱。”
大家热热闹闹地口无遮拦,互吐心思,突然,有人指向华容:“华容,你想干点啥工作呢?”
爱军说:“她父亲是支书,瞅机会弄个指标,能到城里当个合同工,嫁个城里人。”
华容一边笑一边说:“哪有那么容易”
明明说:“不管嫁到哪里,都有人当娘养着。”
轰的一声,大家笑的炸开了锅,华容举起纤弱的拳头,狠命的朝明明砸去。
笑够了,闹足了,大家各自拿出写有自己留言的笔记本交给爱军,还有一起伙买的脸盆、暖瓶、茶缸等。趁其不在意,有人把华容的本子抢过来,这是比大家都好的一个硬壳精装的本子,大家要看看菲面上写有什么动心的话,打开一看,只有‘同学分别留念’几个字,但娇柔的笔锋也能看出是出自女孩之手,于是,大家不行,嚷着要华容签上自己的名字,华容不肯,说是到外面容易引起误会,“什么误会?”“老婆”有人问,有人答。众人又是一场大笑。
这时,已到冬天,宁静的夜晚里,只有爱军家的窗户上还亮着,欢乐的笑语声从这个小院里飘出,传的很远很远,星星在寒夜里,也眨着眼睛,窥探着这家人的欢乐场面。
夜已经很深,久久不愿散去的宴席散了,大家簇拥着一齐从爱军家的院子里往外走,挤到门口,不经意,爱军接过一团软乎乎的东西,黑暗中他知道是华容给的,他像没事一样,随着大家到了街上,告别后就回家了。
爱军回到屋里,抖开一看,是一块花手帕,上面是一对手绣的小鸳鸯,没有只言片语。
什么意思?爱军想入非非,莫非她心里有自己?不可能,这可能是比一般同学要近的表示吧,虽然,他心里有爱的冲动,虽然两人愿意呆在一起,可他总觉得不现实,华容是支书家的千金,他父亲有可能给她在城里弄个合同制工人,然后嫁给城里人,自己呢,祖辈农民,可能也永远跳不出农门,这叫门不当,户不对。不过他心里不服气,他想努力地翻身,这当兵就是他改变命运的一种想法,万一自己在外面能混出点名堂呢,如果能提干,就能改变终身命运。也许,华容看到了自己的光明未来?想着想着也就迷糊过去了。
第二天一早,明明又来到了爱军家,对爱军说:
“记得咱班上的小玉姑娘吧?离咱二里地小李庄的。”
“记得”
“这姑娘不错,前几天,她也打听了你参军的事,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,对你是否有意?姑娘只是笑,我看你俩差不多,要不,走时你俩明确明确关系?”
爱军一下子怔住了:“你怎么能干这事?”
明明笑着说:“成人之美吗,怎么,兄弟不够意思?”
爱军想了想说:“我很快就要走了,这事来的太突然,这事先暂时搁搁,以后再说。”
明明说:“好的,等你想好了告诉我。”
其实,这两天爱军想的都是关于华容的事,他也一直在思考着,这华容送手帕背后的深层意思,这半路上冷不丁地又冒出一个林妹妹来,令他一下子缓不过神来。
小玉姑娘也很不错,中等身材,性情温柔,只是脸微黑些,加上她的不善于表达,平时,并没有引起爱军太多的注意。